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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澤東“兼愛”讀宋詞

汪建新

2024年09月04日08:24    

毛澤東詩詞給人的總體印象是縱橫捭闔、豪邁雄渾,充滿著陽剛之氣和奔放之美,但也不乏深沉含蓄、溫潤似水的委婉柔情。他的筆下,既有“千里冰封,萬里雪飄”的壯闊意象,也有“紅裝素裹,分外妖嬈”的嫵媚可人;既有“百萬雄師過大江”的威猛氣勢,也有“照橫塘半天殘月”的凄清柔婉。這既得益于毛澤東的多彩人生、豐富閱歷和濃厚情感,也源自他對中國古典詩詞作品的欣賞趣味和閱讀偏好。這一點,從毛澤東對宋詞的喜好態(tài)度和精辟見解可窺見一斑。毛澤東對宋詞“偏于豪放,不廢婉約”的審美取向,深刻影響了他的詩詞修養(yǎng)和創(chuàng)作風格。

偏于豪放

徐悲鴻有“白馬秋風塞上,杏花春雨江南”之聯(lián),吳冠中也曾書“駿馬秋風冀北,杏花春雨江南”。大同小異的兩個聯(lián)語,涉及中國古典美學的兩個重要范疇:陽剛與陰柔,亦稱壯美與優(yōu)美。這是自然美的情態(tài),也是藝術(shù)美的神韻。伯牙鼓琴,志在高山流水,巍巍乎而洋洋乎,是陽剛之美;韓娥唱歌,余音繞梁三日,悠悠然而裊裊然,是陰柔之美。

中國古典詩詞形式多樣、風格迥異,但總體上不外乎陽剛與陰柔,或介乎二者之間。具體到詩詞,尤其是宋詞的藝術(shù)風格,便有了豪放與婉約的區(qū)分。明代張世文在《張刻淮海集》中首先提出:“詞體大約有二:一婉約,一豪放。蓋詞情蘊藉,氣象恢宏之謂爾。”豪放詞對應(yīng)陽剛,如“大江東去”,壯闊高遠;婉約詞對應(yīng)陰柔,似“曉風殘月”,細膩低回。毛澤東也曾說:“在同一朝代,如宋朝,有柳永、李清照一派的詞,也有辛棄疾、蘇東坡、陸游一派的詞。”

1957年8月1日,毛澤東吟詠范仲淹《蘇幕遮》和《漁家傲》兩首詞,提筆寫下近900字的《對范仲淹兩首詞的評注》,明確表示“我的興趣偏于豪放” 。

毛澤東非常喜歡閱讀宋詞,圈畫、批注過的詞作達378首之多。以豪放宋詞代表人物蘇東坡、辛棄疾為例,毛澤東圈畫過蘇東坡詞16首,他曾說:“蘇東坡是宋代的大文豪,長于詞賦,有許多獨創(chuàng),‘一洗綺羅香澤之態(tài),擺脫綢繆婉轉(zhuǎn)之度’,如《念奴嬌·赤壁懷古》是千古絕唱。”他在另一次談話中還說,蘇東坡的詞“氣勢磅礴,豪邁奔放,一掃晚唐五代柔靡纖弱的氣息”。他尤愛讀辛棄疾詞,圈畫過的辛棄疾詞作達98首,還曾手書《菩薩蠻·書江西造口壁》《摸魚兒》《賀新郎》《南鄉(xiāng)子·登京口北固亭有懷》《永遇樂·京口北固亭懷古》等多首詞作。有一部1959年中華書局出版的《稼軒長短句》,共有四冊,每冊的封面上,他都用粗重的紅鉛筆畫著讀過的圈記。在他經(jīng)常翻閱的幾部《詞綜》里,對辛棄疾的詞也是反復圈點。

不廢婉約

“婉約”一詞,最早見于先秦古籍《國語·吳語》的“故婉約其辭”。“婉”為柔美、曲折;“約”的本意是纏束,引申為精練、隱約、微妙。婉約詩詞以描寫個人情感和自然景致而獨樹一幟,句句精美、字字細膩,表達內(nèi)心百回千轉(zhuǎn)的情思,其形式大都婉麗柔美、含蓄蘊藉、情景交融、聲調(diào)和諧。美麗的邂逅、深情的相約、甜蜜的相守、斷腸的別離、入骨的思念、感傷的落葉、悠遠的鄉(xiāng)愁,一一蘊含其中。

婉約派是一個有時間界限的流派,但婉約風格不分朝代,成為一種婉轉(zhuǎn)清麗的抒情和創(chuàng)作風格。毛澤東雖更偏愛豪放慷慨之作,但也認為“婉約派中有許多意境蒼涼而又優(yōu)美的詞”,“我的興趣偏于豪放”的同時也“不廢婉約”。柳永、李清照、晏殊等都是婉約宋詞的代表人物,毛澤東對他們情感豐富細膩的婉約之詞愛不釋手,體現(xiàn)出其審美取向的多元特色。

毛澤東在中南海豐澤園的書房里存有一本柳永的《樂章集》,圈畫了其中的54首。他還曾手錄柳永的《望海潮》。青年毛澤東離家贈妻的《賀新郎·別友》中“更那堪凄然相向”一句,大有柳永《雨霖鈴·寒蟬凄切》“多情自古傷別離,更那堪冷落清秋節(jié)”的神韻。新中國成立后,毛澤東讀宋詞的多種選本,都曾圈閱過柳永的《雨霖鈴·寒蟬凄切》。1956年他寫的《水調(diào)歌頭·游泳》中“極目楚天舒”一句,應(yīng)該是化用了柳永“暮靄沉沉楚天闊”一句的詩意。

李清照擅長書畫,通曉金石,尤精詩詞,她將“語盡而意不盡,意盡而情不盡”的婉約風格發(fā)展到高峰,被譽為“詞家一大宗”。毛澤東談到婉約詞時,將她與柳永并列,稱“柳、李的詞專講愛情”,還說:“李清照不僅詞寫得好,而且很有愛國思想。”毛澤東曾多次圈閱李清照的《鳳凰臺上憶吹簫》《聲聲慢》等作品。李清照的詞言辭真切、情感飽滿,讀來令人感同身受,從而引起毛澤東的詩人情懷,與之產(chǎn)生共鳴。

應(yīng)當兼讀

“詞有婉約、豪放兩派,各有興會,應(yīng)當兼讀。讀婉約派久了,厭倦了,要改讀豪放派。豪放派讀久了,又厭倦了,應(yīng)當改讀婉約派。我的興趣偏于豪放,不廢婉約。” 毛澤東鮮明表現(xiàn)了自己兼合的詞學旨趣,既是對宋詞現(xiàn)實的強調(diào),也是個人欣賞趣味的體現(xiàn)。毛澤東并不簡單地肯定或否定一方,他認為:“婉約派中有許多意境蒼涼而又優(yōu)美的詞。”“婉約派中的一味兒女情長,豪放派中的一味銅琶鐵板,讀久了,都令人厭倦的。人的心情是復雜的,有所偏但仍是復雜的。所謂復雜,就是對立統(tǒng)一。人的心情,經(jīng)常有對立的成分,不是單一的,是可以分析的。詞的婉約、豪放兩派,在一個人讀起來,有時喜歡前者,有時喜歡后者,就是一例。” 毛澤東對豪放婉約詞作交替閱讀、調(diào)劑口味、增強興致的辯證態(tài)度,讓二者各得其所、相得益彰。此論深中肯綮,既闡明了豪放婉約兩派宋詞的藝術(shù)特征,也道出了讀者欣賞宋詞藝術(shù)的接受心理,堪稱詞論的真知灼見。

作為宋詞的兩種流派,豪放派和婉約派之間互有區(qū)別又相互依存,二者只可偏勝而不可絕無,既不能“畸剛”也不能“畸柔”。蘇東坡和辛棄疾是豪放派的“旗手”,但他們不僅有狂風暴雨的交響詩,也有如怨如訴的小夜曲,既以虎嘯龍騰的壯詞見長,也都寫過纏綿悱惻的情語。毛澤東既推崇蘇東坡“大江東去,浪淘盡,千古風流人物”的壯懷激烈,也欣賞“轉(zhuǎn)朱閣,低綺戶,照無眠”那般月下吟詠的故人情懷。毛澤東既熱衷辛棄疾“想當年,金戈鐵馬,氣吞萬里如虎”的慷慨悲歌,也欣賞他“謂經(jīng)海底問無由,恍惚使人愁”的細膩感情。毛澤東感懷于李清照的“莫道不銷魂,簾卷西風,人比黃花瘦”的孤單凄涼,但也說過:“她的這首詞叫人打不起精神來,我倒喜歡她的‘生當作人杰,死亦為鬼雄’的詩句。”正因為毛澤東在閱讀宋詞等中國古典詩詞作品時能夠廣泛涉獵、兼容并包,才使得他的詩詞底蘊博大精深、豐富多元,也令他的詩詞創(chuàng)作風格多樣、獨領(lǐng)風騷。

(來源:中國文化報)

(責編:劉圓圓、萬鵬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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